那天，鹿还是一个人来的。上次的聚会也是，上上次的还是。我们已经见过了Monkey的女朋友，霏霏的男朋友，沙洲的女朋友——虽然每次都不同，只有鹿的男朋友，好像压根没有这么一个人似的。或许这正是我暗自的期待吧。 鹿长着一张典型的童话面孔，不是说多么美丽，鹿的童话气质统统在她的眼睛里。那是一双轻信的眼睛。轻信别人，也让别人轻信。并非贬义，在这样时代，可以轻易相信是种本，起码我这样认为。 鹿轻信的眼神把一切变得简单，让周遭事物呈现出本来面目，就像施了魔法的镜子，谁都可以在鹿的眼睛里照见自己的心。我想，也只有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才能自由地出入一个恍若云端之上的童话世界。 “你最喜欢哪篇事？”鹿在QQ上这样问我。 “《小银和我》、《胡萝卜须》。”我说。 “这两篇的作者都是在远离童年后，用一颗满是怀的成人之心回味童年的点滴记忆，一些的快乐和很多的悲哀。” 鹿喜欢听这样故作深沉的念白。 严讲我在童话论坛里混多半是冲着那里的人去的，喜欢童话的成年人大多善良而简单，有人说他们就像一群植物，至多不会复杂过单细胞动物，其实，在那些轻快悠扬的幻想背后，沉淀的不止是快乐。 “你最喜欢故事呢？”我反问鹿。 “宫泽贤治的《风又三郎》。” 我仿佛看到鹿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 风又三郎。让我想到一个人。也是童话论坛的网友，这个家伙只在鹿的帖子后跟帖，说的都是些温情洋溢的话，而且好像对鹿很熟悉。明显也是鹿的崇拜者。 接下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快，鹿的头像熄灭了。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欲言又止，除了网络，我们的相见都是在聚会中，也不是说没有两个人独处的机会。但是该说什么呢？该怎么说呢？大家都看出我对鹿的情愫，但谁都没有说破，这样一群本来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只是由于童话的爱好凑到一起，还是简单纯净些好。弄不好以后大家相见多么尴尬。 我就是这样一个多思而胆小的人。 那天的游戏中，鹿输了，输了的人必须玩讲真话作为惩罚。想到那个竞争者风又三郎，我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鼓起勇气问鹿，有没有男朋友。 鹿很痛快地说：“有。” 我的脸马上有了变红的征兆，鹿的回答痛快得出乎意料，反倒让我不知所措起来。男朋友的话题很尴尬地悬在半空，没了下文。等到鹿洗手间的时候，朋友们纷纷责怪我提问没有水准。“应该问‘你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之类一举两得的问题。”沙洲说。 但是这个人为什么就像根本不存在呢？ 半年多的时间，论坛每个双周聚会，他从未出现过，哪怕我们玩得再晚，也没有一个像是来自男友的电话打给鹿，鹿都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问到和鹿最为要好的霏霏，也说和我们样从未见过。 鹿又输了，这次是大输，要回答每个人一个问题，大家冲我挤眉弄眼，Monkey提议让我做代表，把六个问题一起问掉。六个鹿必须说真话的问题。 在那样怂恿和暗示的气氛中，我的脸皮一下子厚到无所畏惧。 “你和你的男朋友经常见面吗？” “是。” 沙洲发出了嘘声，他提醒我不要问一般疑问句。 “什么是一般疑问句？” “就是以用是或否回答的问题。”鹿抢着说。大家都笑了，这个问题也被算作一个问题。 我举起面前的冰咖，一饮而尽。“他是做什么的？” “上学。” “和你一般大？” “不，他十。” 啊，大家都愣在那里。不会吧，鹿和一个中学生谈恋爱。 现在还剩两个问题。 “你爱他？” “是的。” “你们以后会结婚？” “不会。”鹿平静地说。 “因为他已经不在了，嗯，没有了。” 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鹿的表情却自然轻快。 那个晚上，鹿说了他的故事。男孩子和鹿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同学，高二的时候男孩遇上了一场车祸，鹿继续长大，男孩则永远十六岁。 “在走出他的影子之前，我没法喜欢别人，”鹿说，“因此，就诉别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想，当鹿决定告诉我们一切的时候，她已经准了要接受新的感情。 向鹿坦诚心扉是在当晚的网上。 可能只是几秒等待，我的心紧张得几乎要冲出胸膛。鹿的头像开始跳跃，我闭着眼睛把它点开。感谢上天，是一个微笑的小人脸。 有一个简单的字：好。 和鹿一起的日子，说句心里话，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快乐。本来以为，这样一个单纯轻透的女孩子，可以让烦躁奔忙的心安静下来，是再好不过的伴侣。实际上，鹿的轻透自成体，与我无干，仿佛在她的四周笼罩着一层透明薄膜，你看得见她，却触不到她，或者只是自以为触到了而已。如果说，有一天，鹿在我眼前飘上天空，我也不会奇怪，她本来就应该是生活在云端之上，我则仿佛是鹿和这个世界上联系的一根纽带。 我还是喜欢鹿的。 鹿最爱捧着书倒靠窗的沙发上，整个世界都随着鹿打开书本的动作安静下来，不忍心打扰她，只有风吹着书页发沙沙的声响。每这个时候，当我在一边静静地欣赏着读书的鹿，种种不快就烟消云散。 她习惯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微笑。 一天，鹿的眼神不似往常那样漫不经心，看得出，她有话和我说。 “我想出门旅行。”果然。 “好啊，好啊。”我高兴地附和着，出去走走，应该对改变鹿的性格有好处。 “再过些日子，等我的学校放假吧。” “不，我实在等不及，就这个周末好了。” “你知道，我周末要复习考试。” “我一个人去就好。” 鹿不像在赌气。她的语气温柔，让人不忍拒绝。我还能说什么呢。 直到今天，我对鹿的突然离去也不觉得诧异，潜意识里，事情就应该如此作结，那是一个少见的大风天清冽的寒风隔着窗都能听到尖锐如哨的声音。鹿背好背包，和我告别，我想挽留她，望着鹿明净的眼睛，又一次欲言又止。 如今，那一刻空气的味道、风的流动韵律仍然在我的记忆里，想来当时已有预感，这一次，鹿不是出门旅行，而是永远离我而去。 在鹿走之后，我在论坛上看到了鹿的留言。 “谢谢，对不起，无法改变我自己，去找风又三郎了。” 是那个家伙！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电脑前，好半天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终于到的第一个动作是查风又三郎的资料，以前已经查过的，当时空白一片，现在依然是，慢着，他的IP，怎么这么熟悉？这不就是鹿的IP吗？ 翻出风又三郎有的留言，仔细地读，终于明了，风又三郎真的只是鹿的马甲，这个人的语气则就是鹿的心目中那个永远的十六岁男孩。 鹿模仿着他的语气，执拗地要他和自己一起长大。我想起坐在电脑前的鹿，脸上那喜悦快乐的表情。原来鹿始终不曾忘记他，终于还是离开了我。 我没有流泪，我想，鹿选择了她觉幸福的方向。我甚至期望，那个男孩子还在这个世界上，哪怕是只有鹿能感知的世界一角，用他们的方式，在一起。 也许是我的童话看多了。傻乎乎的鹿呵，其实，只要你觉得幸福，我怎样都是愿意的，即使是让我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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